小時候總是好奇地覺得:「為什麼地球儀上的國際換日線不是直的?為什麼在赤道附近會突出一塊區域?」100天前我找到了答案,在世界上有一個角落叫作「東14區」,硬是比全球最早時區再快兩個小時,而它就是那塊讓國際換日線在赤道上突兀的地區。 猶記大學的拓樸學教授說過:「如果你手上拿著一張世界地圖和一根極細的針,你可以精準地用這根針穿過地圖上你站在的地點,然後把地圖插在兩腳中間的地上,每當你走一步,你就可以細微地挪動針的位置,世界上的每一處地方都被壓縮在地圖上,以你為中心,點對點地輻射在地球的每一寸土地。」 昨天中午我做了好幾次這個數學實驗,用的是當今最流行的Google離線地圖,但它幾乎無法偵測到我的位置,在這個名叫聖誕島的地球一隅,WIFI、3G被視為最不需要的東西,想要上傳一張照片是極度不易的事,圖文並茂的發文更是件奢侈的行為。 日正當中,我踩著鐵馬環繞島的北部,珊瑚形成的沙灘不停被海水翻洗,成千上百的椰子樹葉齊聲鼓噪,馬路上的雲影一團一團地朝我吞噬,逆風而行和駛終如一的單速車,以及規律呆板的360度全景視聽環繞,逼使我的腦袋也跟著遲鈍起來,我重覆地想著一些事,一些人類思考過無數個世紀的問題;一些經歷了累世,等到最近這幾天才被我遇見的事。 坑疤的柏油路面像似我這兩天吃的手工麵包的斷面,離住處不遠的地方,每次經過都會聞到烘焙的香氣,怎麼可能在這低度開發的島上會有麵包店呢?某日一探才發現一大片的麵包在傳統草屋下納涼兩名婦人赤腳空拳抓揉拍打著白麵團,一付付待烤的模具裡,整齊填塞四粒渾圓的白球,婦人挑選了一塊時宜合適的成品給我,切開鬆軟而扎實的麵包,粗糙的屑塊便直直崩落。 在麵包斷面上折騰了兩個小時,我到了庫克船長飯店,它就像是個廢棄般的渡假村,看似沒什麼人入住。拜會了兩三名僅有的員工後,我踏入那年庫克船長發現此島的海岸線,海灘的景貌有別於住處那潟湖邊的白沙細緻,這裡的砂粒分明,尚有不少琢磨不全的小珊瑚,我找尋著前天在另一處海灘發現的奇觀,我找尋著,等著,等著「當時」發生。 當時我蹲在沙灘上看著潮水的來去,突然間沙灘上那些珊瑚石子動了起來,或大或小的在沙灘上不規則移動,姆指般大的小傢伙們上哪兒去呢?牠們長得精緻小巧,粉紅色的身軀是共同特色,有的身負螺形、有的揹著貝殼、有的像是只戴著鋼盔,還有一隻正在換厝。當時為此逗留了一個小時之久,此時卻只見一隻腳掌大的螃蟹滑步進洞。 剛來的第二天,在住處旁邊的潟湖沙灘,有一群裸上身、裸全身的小孩們徒手抓河豚,他們展示小河豚、小龍蝦、小熱帶魚給我看,正當他們教著我各種漁穫的吉里巴斯語時,一個帶頭的男孩抓了一隻巴掌大的螃蟹,當場就把牠的螯掰斷,放入口中咀吮,接著大夥上前分食八足,然後空留蟹身於水中。此景怔得我只能用呆笑掩蓋驚嚇。那隻洞裡的螃蟹有賜於庫克船長的庇護,才能免於成為小鬼的囊中物和腹中飧。 240年前庫克先生在太平洋中心發現了聖誕島,他一定沒想到從那天起的300年後,島上所有的傳統建築、人們生活樣貌,還沒來得及從「未開發」進化成「已開發」,就先大躍進成為人類遺址了。我突然看懂了那群寄居蟹給我的啟示,吉里巴斯人暫居於此數百載,待不堪使用,便拋下舊殼,另居其所。住處的老闆娘跟我說她不擔心50年後的淹沒,她說它不像日本海嘯來得令人倉惶無措,她的6個女兒都已經是美國公民或斐濟公民。我不清楚她從容的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但讓下一代被迫入籍他國,豈不就是這一代人倉惶無措的表徵嗎?我看過吉里巴斯總統的發言,他無奈於大國們在聯合國上的置之不理,無奈於為何是他們承擔先進國家的遺毒,如同聖誕島民是每天第一批說早安的人們。 吉里巴斯人只是未來人類大遷徙的第一批而已,人們總是為自己的方便與懶惰找藉口,其實心態的本質就是無知與自私,先前在網路上完全找不到任何聖誕島的中文資訊,連英文資訊都只是一些少量的釣魚照片而已。住處老闆說我可能是第一個來聖誕島的臺灣旅客,我因為小時候的好奇心來到此地,如今在滿載星子的蒼穹下聽著海浪心碎在灘上的聲音,它吞腹了年年月月的潮來潮往,我感覺它好像在等什麼似的,等著我這個臺灣人,如同等著庫克先生的到來。
聖誕島歷史之於人類史就像海市蜃樓,曾經那塊令人類轉彎的區域終於消失在地圖上了,好像有這個地方,又好像只是傳說。我不忍心島上的一切故事就此蒸發,世界第一道曙光之冕可以隨時被取代,但它已經不在,希望我們在做任何事的時候能思考一下:「這是我們需要的?或只是我們想要的而已。」 Mauri ! 2017年 Mauri ! 萬物生靈 Kiritimati, Republic of Kiribati 1 Jan 2017 |